数典念祖一个人的家族史
2022/6/19 来源:不详旧梦频频做一宿,乡关问讯事何有?
家严不管儿与孙,却道清明要插柳!
“柳”者,“留”也,追思祖宗遗愿,挽留先人遗踪,安抚后人情志。
又至清明节,祭祖。老家的族人重新给先祖立了碑,并有盛大的祭拜仪式。看到家族群里发的照片,看到各位宗亲对着先祖的墓碑作揖跪拜叩首,我恍惚也随着他们一起追思列祖列宗,不禁也有了人生终极三问:我是谁?我从哪里来?我要到哪里去?
自从柏拉图提出这个哲学命题,几乎每个人在某个时候或多或少地、或深或浅地思考一下其中一两个或全部的问题。现在网上都喜欢在别人突然一脸懵圈的时候,用“我是谁?我从哪儿来?我要到哪儿去?”来形容他的囧境。
“我是谁?”——认识你自己!无形中总有一根巨大的手指指向我的额头,让我汗颜不已。如果从物质的层面回答终极三问,我自然知道我是谁,我是一具被命名“纵华跃”的活着的肉体,“纵”是我的“姓氏”,首先界定为汉族中的一部分群属;“华”是我的辈分,代表我在这个族群中的班次和地位;“跃”才是我的名字,而且曾经非常不固定。
因为最初是“要”,出生时因为父亲和队长对着干生产队不分口粮,“不给吃就要着吃”,乃得名“华要”,小学升学时班主任也是本家叔叔觉得应该换个意义好点儿字,于是被改为“耀”,“光宗耀祖”总比“要饭”好听,谁知到了初中,老师喜欢写“二简字”,经常把“耀”写作“光夭”,初中升高中的时候不知被哪位先生换了偏旁成了“跃”,好在当年大部分的北方都是念“yao(四声)”的,这样一直到高中毕业,都使用了这个“跃”字。那时开始制作一代身份证,上面手写的字也是“跃”,就没法再改了。上了大学,名字里三个字两个读音都变了,本来“纵”作为姓是和“宗”同音,而语言学关于文字读音有约定,姓和地名随主,可是字典未收录,只好任人按所谓的普通话读了。名字是自己的,却是别人用得多,别人叫着不别扭嘴,俺听着也就嘴不别扭,懒得解释。
可见一个人名字念啥都不能自主,何况命运?先生这一改,仿佛一字成“谶”,俺就在中华大地上“跃”了起来:用现名以前,小学初中都没出村,改了“跃”字后,到镇上、到县城、到地级市,毕业后又去了江南,没几天又去了上海,在上海没教两年书,又跑到北京——一个人的名字很重要,冥冥之中暗合了自己的命运。我想,要是用“耀”的话,是不是已经“光耀门楣”了?
这样看来,似乎我就是“纵华跃”,“纵华跃”就是我,但有时候自己看到这个名字也觉得陌生,二者相等么?别人看到的“我”和我认为的“我”肯定不是一样的,而我何尝又认为“我以为的我”和“真正的我”是重合的呢?
既然“我是谁”不好认清,那么“要到哪里去?”应该比较明确。不出意料的话,我的大部分的碳水化合物、金属元素和微量元素化成烟灰飘向空中,一部分残渣装进一个小盒子里——这只是躯体的归宿。思想是摸不着的,精神是看不见的,没有躯壳,这些东西到哪里去?是作为21克游走于看不见的人世间,还是根本就随肉体化无乌有?到哪里去的终点肯定是有,人生的路后半程也需要方向,一路走去是坦途大道还是崎岖小路,路边是如何的风景自然是不能预测的,但越来越理性追问自己“要到哪里去”,无疑会减少迷失的概率。
重点说说“我从哪里来?”,回头看总比向前看来得清晰。那么,我是从哪里来的呢?父母生的,父母从哪里来的呢?父母的父母生的?追根溯源,那么源头在哪里呢?于是我沿着几本家谱从父系向上追寻,可惜也只能追至八百多年前。
王安石曰:“人不生于空桑,岂无祖宗,可知者固可续矣;其不可知者,必夜而思,旦而求,捱形捉影,岂有不得者焉?苟委于不知,而又安于不知,其为不孝也,益大矣。”依此论,现在的人不知道父辈以上三代人名字的,都属不孝。我知道从自己算起二十五代人的名字,也不能说明我有多孝。但我还是想从八百年前再往上溯,我要把“从哪里来”这个哲学问题历史性地解决。
纵氏受姓于公元前年的周王室姬姓。周朝一共37位王,历经年,东迁后周平王是第十三主。纵氏族人第六次修谱,专程去南京考证,历经各方途径找到保管周朝姬姓族谱的周伯泉先生,继承周平王位的不是长子,乃是是长子孙姬林(周桓王),长子姬精封于纵地,为“纵侯”,后人且以封地为姓,“精纵”为纵氏受姓之始也。可《史记》记载姬泄为周平王长子。不论长子次子,纵姓始祖乃姬精无误也(精姓、精纵姓同源)。纵地在今天的河南省,已无迹可考,其后一支迁至鲁之东莞,亦无文可考。
东晋南朝时期的谱学名家贾执《姓氏英贤传》记载:“(周)平王之子三,长曰精,封与纵,后为纵氏。”唐代林宝《元和姓纂》、北宋郑樵《通志卷二十九·氏族略第五·以名氏为氏》、北宋末南宋初邓名世《古今姓氏书辩证》、南宋罗泌《路史》(卷十九后记十)等,均有“周平王子精别封纵,因氏精纵”的记载,也就是说我们纵氏出自姬姓。这也就有了清乾嘉年间狄道州知州、西宁府知府纵司燖撰写的祠联——“系衍精封,肇瑞榜华绵世德;家传周易,贻谋奕叶嗣书香”(已作宗排,俺为“华”字辈)的上联“系衍精封”的历史。至于司燖公下联中的“家传周易”,在我们家谱中则有实实在在的笔墨记载。从明代万历朝以来,萧县纵氏历经七次修谱,四百多年间,连战乱也没有阻挡我们先人修谱的决心。
我的八百多年前的先祖纵康乂来萧县做县令,一个小官,好在他老人家在《宋史》里留下一笔,倒不是因为政绩突出,而是因其在《周易》方面的研究。《宋史?卷二零二?志第一百五十五》收录《周易会通正义》三十三卷。迁萧始祖说是从山东东莞而来,“莞”字还念“wan(三声)”,不是如今广东的东莞(guan),然后在萧成家,子孙繁衍,至今康乂公在萧后人世居者有数万之众。纵在全国虽是小姓,但在萧县无论如何都称得上大户。
迁萧先祖由宋而元,四世不仕,至明第五世先祖纵文中正统年间贡士,任山东日照训导,文公之后,单表我家这一支脉,不算旁支,清代十四世先祖锡丸公(字苞举,号泥封)任广西浔州同知,十五世达公(字德孚,号岱霞)历光禄寺署正,直隶文安县、天津府南皮县知县,清河分府同知,接下来十六世照乘公(字丽中,号煦初)、十七世开第公(字冠申,号宽甫)、十八世系丰公(字注东,号向若)三代都是监生,接下来迁居我们任楼村第一代衍瑜公(字伟卿,又字舆瑞,号绶堂)为系丰公次子。
看到家谱上的先人们的名字号的丰富含义,不禁汗颜,那时候我们纵姓以耕读传家,出则做个小官(最大也不过地市级),退则以务农为业,兼读诗书,尤以家传周易为要。做官若与上司不合,宁可辞官回籍,如达公即是,因其治理有方,百姓不舍,“士民遮道攀辕,依依不忍释”。
在文学方面,则有铉公《滓溟齐花竹石四谱》、慎蒙公《苜蓿诗草》、春帆公《焦窗诗选》、怡瀚公《三有轩诗集》、司灼公《竹溪诗草》、羽生公《藏拙齐诗草》《新编白话西厢记》、恩浓公《漪园诗草》、白踪公《白踪诗存》《关睢集》(上海经纬书局出版)等著作。不求文名远播,但求自娱自乐。
我们这一支在晚清时几辈还都是读书人,我太爷的祖父余庆公也是位监生,下至我爷爷三代至少还都是读过私塾的,只可惜到我父亲这一辈,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“榜”字辈,几乎没有多少识字的,有少数几位叔就算识得几个字被推荐上了“郭庄农业大学”(学大寨赶郭庄,誓把萧县变昔阳),“文革”后被解散做了民办教师,也算“榜”上有名了。我问父亲:你咋一年级没上完就不上学了?父亲说:赶上六〇年,差点没饿死,哪还有功夫识字,全村多半小孩都跟着大人去河南洛阳要饭去了!
不至于吧?咱们祖上不是十八顷地的地主吗?再破落也不至于能饿死!说起十八顷地的发家史,还有一段故事:
清朝道光末年,衍瑜公因在纵老楼的家遭了火灾,家业被烧了个干净。其妻徐氏娘家在萧城西南三十余里的前油坊,岳父徐瑎一看这光景,一下送良田三十五亩,让一家迁到任楼安居。任楼在前油坊东南不足二里。衍瑜公来时纵姓仅有一人,今已有二百余口,位居任楼十余姓次位。
清咸丰、同治间,衍瑜公的长子叫余庆,也就是我父亲的爷爷的爷爷。余庆公和武双楼姓杜的合伙开粮行,后来单干,有一位东北乡客(说是从山东来的)交来现金不知其数,约好秋后大量收购芝麻贩运至山东。秋后买好堆满几间大屋的成袋芝麻,然而这位东北乡客却杳无音信,派人到鲁地访寻,始终没找到他的下落。于是余庆公先代为管理,等他的后人找来本利一并奉还。但芝麻不能搁着放烂啊,于是卖了买地,越买越多,最后置良田逾十八顷,且拥有继庄(长工住的)一村,在今天的淮北市杜集南,村名曰二鬼台,20世纪60年代破四旧,改为双桥村。
余庆公有三子,长子封建,次子封疆,三子封国,分居纵家大院之后院、当院、前院,合而为一,又可独立。抗日时期修有炮楼等防御设施,并有家丁护院。中央军要钱给钱,八路军要粮给粮,二鬼子汉奸牵驴给驴,都不得罪,就是马子(土匪)不能随便抢。当院的一位大老爷才还在怀抱的年纪被马子绑架,用了两麻袋银元才赎回来,因为天热,脑袋捂出了疮,我小时候还看到他的头皮秃了好几块。后开设赌庄,说是赌桌上的借据被人拿来要债,我的老太爷们看了一眼借据就成麻袋袋地付钱,借据也不撕掉,经常有人把借据拿来几次要钱,照付不误。三院共输地亩无数,淮海战役爆发,萧县解放。本村周姓省吃俭用买进百亩地者,土改时均被划为地主,然而我们纵家破落地主也没评上,说是因为纵姓在县上有很多要人。
(社会学家、民进中央原副主席邓伟志题词)一千八百亩良田起于余庆公,至三代后吾祖父瑞凤少时,已卖送殆尽,前后不足百年,正所谓“富不过三代”也。本来从几间屋的芝麻发家,就是人家东北乡客的,败落也就败落了嘛,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我们父辈都没有一顶地主富农大帽,且华字辈诸兄弟入学时亦足荣耀,于家庭成分一栏潇洒填上“贫农”二字。
穷还好过,怕的是由富入穷。太爷爷是地主,太奶奶的娘家也是门当户对,连我姥姥家都知道我太奶奶出嫁时嫁妆都摆了几里地。爷爷小时候是享过福的,高高大大,白白净净,虽然家庭没落了点儿,但还是娶了窑主的女儿。地主大院失去辉煌之后便开始新中国后的苦日子,最终没能挺过“文革”的岁月,四十多岁就因病而逝,据说临死前看着三个孙女长叹:都是小妮子儿!没能赶上见到后来出生的四个孙子是他老人家最大的遗憾吧!
重男轻女一直我们保持的父系传统,从姓名可以看出来,全世界都差不多。我母亲姓梁,我姥姥姓李,母亲的奶奶姓石,母亲的姥姥我就不知姓啥了。大家知道,我是个女权主义者,至少是个平权主义者,所以我对母系向上追溯不可得而感到哀伤不已,即便追到姥姥家,也只能沿着舅舅的家谱往上,而不能从姥姥的姥姥一直追寻——因为她们几乎都没有名字,从而以“某某氏(夫姓+本姓)”消失在茫茫历史沙海中,连一丝痕迹都没有,仿佛没有存在过——相比于父系的家谱。
“我是谁”不能分辨,“我从哪里来”不能说清,“我到哪里去”去向不明,《金刚经》云:“过去心不可得,现在心不可得,未来心不可得。”《宝积经》又云:“不分别过去,不执著未来,不戏论现在。”不妄想、不分别、不执著,这是菩萨才能达到的境界,我等凡夫俗子不必苛求出世的心境,至少能够做到活在当下,乐在其中吧。或者,像我大学时的书法教授送我的一幅书法作品所写:不要终极观念,运动就是一切!
纵华跃记录真实,探求真相,挖掘人性